與友人湊錢開有格調的café，名為《浮生》。店名出自《莊子》：「其生若浮，其死若休」，指的是虛幻不定的人世，開店之時，正值多事之秋，從「有格調」的角度而言，先勝一仗。開店之後，多了一個流連之所，也多了很多值得記錄的二三事。

先說咖啡。都市人擺脫不了提神之物，即或苦，也只能學習愛。我不愛啡，但開了店，在搭檔之一的咖啡師耳濡目染下，也就認識了很多咖啡事聞。門派上的分野、咖啡豆的產生、飲品的調製，聽得多了，我也從門外漢到了可以搬弄術語的水平。第一次喝coffee bomb（double shot倒上雪碧），很喜歡甜苦相融的味道，但藥力一過，就會頭痛欲裂。後來，水吧特意用上single shot倒入兩杯雪碧作調稀，終於免除我頭痛之苦，又有提神之效。找到適合的特調，也略知咖啡皮毛，坐在吧台一角，聽到有客人問「Dirty（濃縮咖啡撞鮮奶）可否走奶」之時，終於懂得與店員相視偷笑。這是見聞，也是小小老闆的格調。

再說營業。從零開始經營café，問題多不勝數。但有問題，也就是有解決的方法，再樂觀一點，就是有增廣見聞的機會。從籌備到開業，單是廚房問題已經足夠列出長長的清單，所幸其他搭檔互相補足，總能化險為夷。我是中文人，執著於店舖的格調，投射牆上的詩文是否對題是我的關注，但偶爾還有新鮮事值得記錄：例如有天早上，其中一名搭檔傳來短訊，說一開舖就看到有瓶空的威士忌，問是不是我的。我說不是，然後她再傳來另一瓶打破了的威士忌，我問什麼事，回說店舖不見了POS機（收款系統），但多了兩個空瓶。我說門鎖怎樣了，她說開店時正常的。我看著兩張相片，威士忌不是常見的Johnnie Walker或Macallan，而是McIvor和Woodford Reserve。密室，兩個空瓶，一部遺失的POS機，配上牆上的詩文，是令人哭笑不得而又頗有詩意的場景，像極了愛情。我說，如果POS沒有「遺失」，整個故事更浪漫了，像牆上我們投射林季鋼的《山海經：鳥人》：「學會飛的第一堂課／是學習摔落／順風得壓低身子／逆風再把你的頭抬高」，多有格調。

後來還是報警處理了，浪漫的想像變成了盜竊案的斷語。我想起一個月前因為店前排隊的人很多，我們搬來了一張長長的木凳放在小巷，供人輪候之用。我還試過在無人的時候躺在木凳看著狹窄的藍天。然後有天，搭檔氣急敗壞地打電話給我，「木凳不見了！」我說是昨晚忘記收進店內，讓人有機可乘偷走了吧？「不是，今早放出去的，轉過頭就不見了。」「會有人光天化日偷長長的木凳嗎？」我忍不住笑了，這事後來不了了之，小巷從此空空如也。

再後來有店員問我店名源故，說很多食客都會提起，要求我略加說明。說罷《莊子》典故，他們說太難，我乾脆說：「『偷得浮生半日閒』的『浮生』，重點是前面的『偷』字，哈哈。」

原載於《藝文青》vol.37