土耳其連接歐亞,左邊隔一個海洋就是希臘,是我未出發前僅有的地理認識。會考高考都唸過歷史,對土耳其這個sick man在第一次世界大戰背景有過了解。但文化上,對土耳其的掌握,除了名聞遐邇的地毯之外,就只有那一杯細小的Turkish coffee。旅行,如果應該帶有「發現」的元素,網絡的發達不多不少減低了旅客的驚訝,餘下的「發現」大概就是圖片資料和真實世界的落差。凌晨五時多在伊斯坦堡降落,我選擇了較少人採用的遊覽模式:自駕。租車公司約好在出境大堂舉我名牌作憑據,結果久逾不見。電話不通,中介公司一味拖字訣,我在茫茫舉牌的人潮中往返多次,終於在七點半才收到電話,然後一輪奔波,才有車可駕。但投訴無效,當地人的英語水平只限於普通單字,負責人還不斷握手說my friend, my friend,一腔怒火難以發作。
當地交通是名副其實的「自由行」。隨時切線,任意倒車,憑司機自己發揮。幸好曾經在以色列、意大利駕車,對這種駕駛文化才不算陌生。回到酒店,問起接待人員,才知道計程車起錶才4里拉(1里拉約1.3港元),媽說駕車太危險,出入還是計程車吧。我們三人,一程車去加拉塔大橋才10里拉。
計程車令人又愛又恨。愛土國的價廉,但同時討厭此地司機的坐地起價。上車前一定要問句是否用meter起錶計算,第二天我在伊斯坦堡皇宮附近截車回酒店,有的索價70里拉,有的說80里拉,連續十多架的士都不歡而散。到有一架50里拉,我還鬥氣持要by meter,他還了一句heavy traffic就絕塵而去。我靈機一觸,決定叫uber,雖然要等十多分鐘,但起碼公平合理。誰知司機短訊我,說要70里拉,我覆一句 no way, it’s not fair,他就取消了訂單。結果我繼續賭氣,大半小時後終於有一輛願意起錶的,半小時左右,回到酒店46里拉,和當初叫價50的相近,但我心情樂得很。幾天下來,計程車便宜,但故意繞路的、咪錶不尋常的還是常見。
土國人愛喝茶葉,是世界之冠,據說他們日飲六、七杯。在Grand Bazaar 行一圈,會看到當地商家坐在自家店前品茶,玻璃茶杯平凡又不失格調,更誇張是發展到送茶的職業。送茶人提著亮眼醒目的大圓盤,有吊環的那款,往來送茶。但我還是傾情於旅遊節目看到的Turkish coffee,那小巧有渣的咖啡。漫步舊城街道,還未喝到咖啡,就先被配角咖啡杯具所吸引。鍍上啞粉紅的銅壺,焊接一根長的金屬柄,還有配成一套的咖啡杯:杯口大,身矮,肥得可愛。我終於在地下水宮殿附近一所手藝精品店買了滿意的一壺一杯。至於那杯想像良久的咖啡,第一次品嚐則在新城區獨立大道的一所新派咖啡店。苦澀,喝不到底,有沒有咖啡渣我沒有答案。
離開伊斯坦堡之前,幾百元的內陸機票附送lounge服務,侍應主動說離開前要飲一杯地道的Turkish coffee,那杯精緻有泡的咖啡,濃郁苦澀,但咖啡渣的口感令人深刻。當地人說“Coffee should be black as Hell, strong as death, and sweet as love.”我不太懂得品嚐咖啡,但這種死亡和地獄的味道,很中我的口味。正如我喜歡Alexander McQueen的暴烈執著,最後他選擇自縊而亡,骷髏頭從此無法遺忘。
內陸機降落İzmir,駕了一小時車到偏遠山區,那裡是古希臘人的以弗所遺址,也相傳是聖母瑪利亞終老之地。天氣酷熱,泊車後一個蓄了鬍子的當地人問我們要不要坐馬車,我推說不了。他用簡單英語介紹以弗所遺址依山而立,走到盡頭再沿路走回耗時耗力。天氣又熱,坐馬車先到了遺址另一端,一條路下山就舒服省時得多。我問了價,一輛馬車80里拉,在遊客區而言尚算合理。我還在猶豫之中,鬍子叔叔問我們是哪裡人,答了香港之後,他眉飛色舞地按著電話,一邊口嚷Eason han,一邊播放《富士山下》。一個地處偏僻的土耳其人因為一個香港歌手令我們感到特別親切,也就順理成章地完成了交易。一會兒馬車來了,兩匹馬拉著一輛鋪了紅氈的四輪車,馬伕叫我們一家上車,然後回身往山路去。陽光猛烈,我才注意到兩匹馬瘦弱,毛色暗啞,吃力地跑著。我探頭一望,山路崎嶇,內心隱約感到不忍。以為一段平路已盡,誰知繞過山路,竟然轉入上斜的大馬路。馬伕用力地鞭策,兩匹瘦馬努力地邁腿跑著,噠噠作響,令人越發不安。兩旁汽車呼呼駛過,與馬車爭道,我細看才知兩匹馬都蒙上了眼罩,僅靠韁繩感知方向,以避免這類車馬迎面造成的驚嚇。一路走來,竟然有近二十分鐘山路,我媽一直叮嚀我下車後要另外付小費,讓馬伕買食物給兩匹馬。而我卻知道那10里拉,最終都不會化成牠們的食物。付了心意,但求心安理得罷了。摸了摸馬頭,車輛回身,又往沿路歸去,改變不了命運,但願這歸程的輕便給牠們稍作喘息,我腦海不繼掠過歌詞一句:「何不把悲哀感覺假設是來自你虛構。」
後來我在一所地氈店買手信。已經兩次經過,因為價錢而糾結,店員看到我,著我進來,說要冲一杯當地黑茶給我。又聽到另一句土耳其諺語a cup of tea makes 40 years friendship,那茶黑澀,難以忘懷。才知道原來黑茶的苦,與咖啡都是同一底蘊。
一堆雜事拼湊了土耳其的故事,勾勒得粗疏,但都是旅遊書沒有的發現。土耳其的熱汽球太過色彩繽紛,不是我的口味,我喜歡她的零碎、她的暴力,還有她的苦澀。
原載於《藝文青》vol.31